“嗯。”面前的人露出漂亮的笑容, 抬手握起他的手：“怎么受伤了。”
“我……”盛宴的语言系统一直在卡顿，他总觉得自己该向面前的人撒个娇，可又处处都觉得不对劲。
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, 但却并不熟悉。
小鹤的掌心贴到他的侧脸，顺着盛宴眼睑的伤口摸到他的脖子：“跟我走吧, 我带你回去养伤。”
盛宴顿了下：“我是机器人，花点时间能自我修复。”
小鹤看着他，弯起眼眸笑了下：“你不听我的话了吗？”
“不, ”盛宴回头看着里面的人：“他们还没救出来, 我们……”
“你的伤更要紧。”小鹤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腕：“这里会有人过来的，你现在跟我先走。”
“小鹤。”盛宴站在原地, 右手轻轻落到他扣在自己的手上：“有个人跟我说, 不要离开他，我答应了, 所以我不能走。”
面前的人脸色骤然一变，随后回头看着他：“所以, 你就打算抛弃我了吗？”
盛宴再一次发不出声音。
机器人难以辨认相似度极高的人和事，面前的人迷惑性太强, 他一时之间难以分辨违和感到底在哪里。
十七岁的郁归鹤蹲下身, 轻轻地抬手拥住了面前的人, 安抚似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：“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, 我是郁归鹤，那个在实验室里一直陪着你的人。”
他不慌不忙，将所有记忆一一跟盛宴脑海里的画面对应。
少年十七岁的轮廓太具有迷惑性，盛宴眼前不断闪回黑暗, 他低着头似痛苦般低呜了一声。
面前的人抱紧他想起身时, 一直冰冷的枪支忽然抵在他的后脑：“别动。”
少年微冷, 眼神里的所有温柔迅速褪尽。
“来得挺快。”少年对那人说道。
“是啊，要是不快，我男朋友不就被你拐跑了？”郁归鹤将子弹上膛：“我数三个数，把人放开，不然就打穿你的脑袋。”
“三。”
砰！
“不好意思，走火了。”郁归鹤把已经没有子弹的□□扔掉，用脚踹开面前人的身体。
少年被掀倒在地上，迷糊的盛宴迟钝地抬起头，看了好久才试探性地问：“是谁？”
“郁归鹤。”他叹了口气，抬手揩去盛宴脸上沾到的血污：“不过是去砍几只小怪，你就差点被人拐跑了，不省心。”
盛宴被他扛在肩膀上，想起什么，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：“你有没有受伤？”
“伤了一点，不严重。”
咔哒。
子弹上膛的声音。
郁归鹤眼神一凛，□□已经刺入他的侧腹。
盛宴感觉到他浑身颤抖了一瞬，随后连忙落地扶着他：“你怎么了？血，你出血了！”
地上那个本来已经躺倒的少年缓缓站了起来，被子弹打穿的后脑勺像自动恢复。
【临时系统已开启，已为主神修复伤口。】
少年冷哼一声：“你还是那么狡诈。”
“狡诈？”郁归鹤将掌心的血液抹到衣服上，微白的嘴唇勾出一丝冷笑：“狡诈的不是你么？躲了那么久终于肯出来见我了？”
盛宴缠着郁归鹤，终于意识到面前发生了什么：“两个……小鹤？”
郁归鹤不高兴地抬手，用**的手心攥着他的手腕：“只有一个，我才是真的，那是个冒牌货。”
“你凭什么说游戏的主神是冒牌货？”少年脸色瞬间阴沉下来，似乎是被刚刚那句话触怒了，第二发子弹上膛：“我让你死在这里，如何。”
“主神？”盛宴抓住了关键词，本能地往前一步挡在了郁归鹤跟前。
而他下意识的行为却让少年更加愤怒：“让开，你不准挡在他面前。”
“易怒，嫉妒，幼稚。”郁归鹤笑了声：“你真是接近完美的冒牌货。”
跟十七岁的自己一模一样。
盛宴还没听明白这两人的对话，身后的郁归鹤却抬手挡开了他。
漆黑闪烁的视线里，身侧的人以极快的速度扑到了少年跟前，像是没有受伤一般将人扣押在地上，迅速地按住了他的脖子。
“嗯，反应慢跟狂妄自大的弱点也一模一样。”郁归鹤用膝盖抵着他的后背，中肯地评价道。
“滚开！”少年被他扼住脖子：“你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吗？！”
“游戏的主神，发现有人四次三番地挑战系统，甚至是破坏了游戏平衡，但你却一直没有现身。你会觉得我还会那么天真地相信你有那么大的权利？”
郁归鹤笑了笑：“一个冒牌货，想杀一个人，还得费尽心思地换身份进入游戏，靠临时系统存活。主神的权利怎么那么小？”
郁归鹤对这个所谓的“系统”其实并没有多全面的认知，他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了解都基于自己当初当实验体时的短暂接触。
如果他没记错，曾经那群人尝试过让他与另一个“世界”相连接。
“我只是不能在这里对你动手。”少年阴郁地抬起眼，指尖抓着郁归鹤的手臂，深深地抓出两道鲜红的血痕：“你当初保护不了他，我好不容易把他留在我身边，你又有什么资格出现？”
少年的恨意比郁归鹤想象中要浓烈，他看着已经划破的手臂，语气淡然：“你不是我，你继承不了属于我的。”
郁归鹤不让盛宴靠近，他就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两个人在地上扭打。
他身体状况相当糟糕，无法分辨面前的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而在郁归鹤低头的一瞬，他身下的少年仿佛被什么戳中了痛处，缓缓松开了手。
郁归鹤并不认为这位“主神”那么容易妥协，指尖稍松，就看见他的眼睛里盈出了眼泪。
他怔了怔，随后就看见他朝盛宴伸出手，沙哑的嗓音带着可怜巴巴的委屈：“宴哥哥，救我。”
下一瞬，郁归鹤就感觉有东西抵在他的颈间。
他侧眸，是盛宴的镰刀。
浑身是血的仿生人站在身后，无神的双瞳映着刀刃的冷光，他仿佛在一瞬间被夺取了意识，成了由人支配的木偶。
郁归鹤看着刀刃，缓缓松开了手。
少年摸着自己的脖子咳嗽了声，露出讽刺的笑容：“看吧，他会来救的只有我，而你对于他，永远是站在对立面的。”
“救我”是主神给盛宴设定的禁忌词，只要他说出这三个字盛宴就会将保护他的优先级提到最高。
没有人能改变。
他爬起来，搀着盛宴的手，满怀恶意地在郁归鹤面前握紧他的手心：“走吧。”
郁归鹤看着盛宴视角的瞳孔，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，他却仿佛毫不察觉般松开了手。
身上的义体检测到血液流逝，发出急躁的警报声，郁归鹤拖着疲惫残缺的身子走到巨大的玻璃皿前，抬手狠狠地砸碎玻璃面。
“盛宴。”
“盛宴。”
“醒来吧。”
柔和的女声像是寂静森林里的低语，由远及近地触上盛宴的耳垂。
他仿佛沉溺在一场深不见底的梦里，骤然被拉住脚踝，失重感猛地袭来。
“-sy，你该醒来了。”女声依旧在耳边。
盛宴反应了很久，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——无休止的实验，逃脱的意外失败，他成了被选中的人。
压抑着胸口的重感在思路清晰时猛地消失，他像是溺水者被托出水面，急切地大口呼吸着。
随后，看到了一个女孩的脸。
女孩用稚嫩的手轻轻拂过他的侧脸，笑容温柔地看着他：“你醒来了？”
盛宴看着她许久，呼吸平稳后低声道：“枢脑。”
“你终于想起来了。”
“我在哪里？”盛宴低头，却发现自己现在居然是浮空在一片黑暗之间。
“在灵魂领域，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。我的时间不多了。”枢脑低头，靠近他的脸，额头触着额头：“幸好他把记忆还给了你。”
额头贴近的地方在发烫，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渗入了皮肤之下，在大脑里生根发芽，带来剧烈的疼痛。
盛宴低咽了一声，痛苦地抬手，却被枢脑轻轻按着手腕：“马上就好……再等一等。”
再等一等。
随后，一条散发着幽蓝浮光的金鱼游进了记忆里。
未来世界，仿生人，瑞雅……劫持，摧毁，记忆芯片。
被隐藏的nc记忆突然浮现在脑海，两段记忆交错纠缠，像是汹涌澎湃的浪潮般袭来，遮天蔽日的阴暗。
记忆传输结束后，枢脑虚弱地咳嗽了一声。
盛宴垂手，涣散的视线被黑暗遮盖。
“我的任务，就到这里了。”枢脑用掌心覆在他的额头上，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悲戚，颤抖着央求：“要是见到音音，替我跟她说，我很想她。”
轰——
爆炸声从耳边传来，盛宴猛地睁开眼，麻得发痛的右臂微微发抖，他有些吃痛地侧过脸，看到的就是睡在自己怀里，脸上还沾有血迹的少年。
十七岁的郁归鹤，睡颜向来不是安稳的。
他坐在原地恍惚了片刻，哪怕脑海里的记忆已经是整理补足后的，也让他觉得不可思议。
“唔……”好梦被惊扰的少年把头埋进他的胸口，明明还没睁眼，却习惯性地往他怀里靠拢。
盛宴控制呼吸，庆幸自己这一关的设定是仿生人，这才不至于有过快的心跳让他察觉端倪。
现在在自己怀里撒娇十七岁的郁归鹤，是主神？
那混在游戏玩家里，玩弄生死肆意妄为的n159，又是谁？
郁归鹤说他死在十九岁，那他现在是活着吗？
还没想清楚，又是一声爆炸声。
盛宴环顾四周，这才发现自己跟主神正待在一个废弃仓库里，应该还在昼区，距爆炸中心吉光大厦很远，但依稀能从碎裂的窗口看到那栋飘着浓烟的大楼。
郁归鹤还在里面。
盛宴抬手想掰开身前的小孩，却发现他不知是什么时候醒了，正定定地看着自己。
后背骤然渗出一身冷汗，他觉得自己的表情都有些僵硬。
而主神却只是伸手，轻轻覆盖在他的眼睛上，似疑惑般低声嘟哝：“还是没修好吗？”
修？
眼睛吗？
“你看得清楚吗？”主神坐了起来，两只手在盛宴跟前挥了挥：“我让枢脑把你修复了，她应该做到了才对。”
意识到什么，盛宴连忙低下头：“看得见。”
“看得见就好。”主神扬唇一笑，屈指摸了下他的眼睫毛：“之前眼睛毁掉的时候，看得我好心疼。”
盛宴无缘由地只觉得恶寒缠身。
一个以戏弄生死为主要任务的主神，居然能说出心疼这种字眼。
鳄鱼的眼泪。
主神本想趁着盛宴拥有过往记忆，又忘记自己是nc，好好跟他在这个世界温存一会儿，没想到外面连天的火光一直在不断打扰。
那群想活命的人还在继续负隅顽抗。
主神站在破碎的落地窗前，碎石砂砾被凛冽的风席卷着，打在脸上时隐隐作痛。
他看着地上如蚁群般四散的人，低哂：“还在做无用功呢。”
盛宴盯着他的背影，眸中神情复杂。
“枉郁归鹤在这关混了那么久，居然还不知道昼区不是这关的结局。”主神回过头，又换成了温良无害的笑容，面对盛宴：“宴哥哥，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。”
主神不知道自己已经醒来了。
枢脑冒着巨大的风险，做了她消失前的最后一件事。
盛宴看着他，提出了一个并不会让人怀疑的问题：“你是谁？”
在吉光大厦里，两个郁归鹤层同时出现在眼前，盛宴在抓取过芯片的记忆后，自然会对两个人的存在产生疑惑。
主神笑得像只温顺的宠物，走到他身边：“我是n367，你喜欢的人。”
盛宴不动声色地把错愕敛下。
主神居然也有以前的记忆？
但那个人明明骂他是冒牌货。
看出了盛宴眼里的迟疑，主神笑着往前一步，俯身贴近他的脸：“你好好排查你的记忆，里面那个一直陪着你的人，是不是我这张脸？”
盛宴看着他的眉眼，情难自禁地放柔了视线。
这张脸是他最爱的人的。
看着面前的人眼里只有自己，主神垂下眼，用指尖勾盛宴轮廓的弧线：“你就该是这样，只注视着我。”
盛宴看着眼前的人，缓缓地勾唇笑了下，在他狐疑至极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。
“要听话。”
以前他就是这么哄郁归鹤的。
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只会臭着一张脸拧过头，端着怎么也放不下的架子，然后口是心非地往他身侧靠。
而现在的人好像抛弃了以前的坏脾气，是个固执的暴君，不许自己的人心有旁骛。
到底是不一样的。
主神似乎是尝够了自己想要的，娴熟地打开临时系统：“枢脑，游戏进程到哪里了？”
空气安静了两秒，主神的脸色微变。
“枢脑？”
无人响应。
盛宴看着面前的少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脸，可还没等他发作，脚下废弃的仓库轰然发出巨响。
剧烈的震动使本来就危险的楼层分崩离析，主神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去拽盛宴，他脚下的地面已经坍塌下坠！
“盛宴——”
在一块崩裂的墙面要砸到脸上时，一辆浮空车迅速从身侧掠过，盛宴回过神时手腕已经被扣住。
郁归鹤半身探在空中，迅速往怀里一拽，凛冽的疾风跟碎石擦肩而过，浮空车安然撤离。
盛宴还没反应过来，已经被郁归鹤死死抱紧在怀里。
驾驶座的赵望岚沉重地舒了口气，仿佛也经历了一场不得了的逃生：“幸亏赶上了。”
喘急的呼吸声还有身前的心跳，无一例外昭示着他极度的紧张。
盛宴想安慰他，却又觉得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拥抱更让郁归鹤安心。
二十岁的郁归鹤更让他感觉到心疼更愧疚。
郁归鹤的脸蹭了蹭盛宴的脖子，浓郁修长的眼睫克制不住地在发抖，他沙哑的声音带着极其微小的泣音：“……抓到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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