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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九章 圈与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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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卢飏刚刚停笔,便有宫里的太监送来了吃食,都是一些茶点,卢飏简单吃了些糕饼,但是水却不敢喝,免得到时候出恭麻烦。

    吃完东西,卢飏又仔细修改了一番,便开始动手誊抄,到未时中,卢飏誊抄完毕,又检查了一遍有没有犯忌讳的地方,便直接交卷了。

    殿试跟乡试和会试不同,可以提前交卷,交完卷子之后,卢飏便在太监的陪同下出了宫门,可是到了承天门外,却也没见到钱敬忠。

    又等了片刻,孙传庭等人便也出来了。

    几人问了登闻鼓前面的军士,才知道钱敬忠已经被太监带到宫里去了。

    中国古代除了蒙元和满清,历朝历代都有登闻鼓制度,算是底层民意直接上达天听的最后一道屏障。

    而明代的登闻鼓是朱元璋设立的,朱元璋来自底层,深知百姓状告无门的疾苦,不仅设立登闻鼓,还将登闻鼓制度写进了《大明律》中,以律法的形式将谁人可以敲鼓,敲鼓之后如何处理等程序都规范了下来。

    如今大明的登闻鼓是立在承天门外,周围有锦衣卫军士看守,每日安排一名御史值班,若是来告状之人不通文墨,这个御史负责给写状纸。

    “陛下肯见他,说明就还有希望。”

    众人都很担心,便都在承天门外等待,孙传庭出言宽慰大家。

    “嗯,若是陛下连见都不见,小钱这次可就白折腾了。”

    杨文岳心直口快,说的话有些不中听,不过几人都很熟悉,知道老杨是无心之言,便也没人怪他。

    “陛下肯定会见他,今日是什么日子,是国家取材的日子,陛下怎么会放让小钱在外面,你没看到这次陛下都亲自参加殿试了嘛,为了给天下士子一个交代,陛下肯定会见小钱的。”

    卢飏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,不过心里还是挺忐忑的,万一朱翊钧不按套路出牌,脸面都不要,非得跟老钱置这个气,那便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。

    而在此时煤山别墅中,朱翊钧也见了钱敬忠。

    “你爹是钱若赓?”

    朱翊钧也是今天早上经过这事才想起钱若赓来的,都快二十年了,朱翊钧早就忘了钱若赓了,不过今日经钱敬忠这般一提醒,这才想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爹还活着?”

    朱翊钧话刚说出口,便觉得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说这个有些不太合适,转而对李恩吩咐道“去把骆思恭请来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次中了会试第六名?”

    朱翊钧低头打量了一番钱敬忠,一看才是个少年人,而且还是甚为优秀的士子,心中便起了一丝波澜。

    “回陛下,小子不才,中了乡试经魁,会试第六。”

    钱敬忠不敢抬头。

    “嗯,那为什么不来参加殿试,还有这个主意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给你出的主意?”

    朱翊钧觉得一个少年人竟然能有如此心机,而且还敢于下本,拿自己仕途来当赌注,这样的人可不简单,先不说最后结果如何,弄得朱翊钧自己都觉得对钱若赓一家有些太过苛责了,心中已经有了些不忍。

    不过这人对于人性的把握如此之深,却让朱翊钧有些不舒服。

    “回陛下,此事乃是小子自己的主意,小子为救父亲冲撞了陛下,小子有罪,但小子父亲被关诏狱十七年,小子一刻不在想念父亲,还望陛下开恩。”

    钱敬忠这人人品不错,没有把卢飏给卖了,自己一力担下了。

    “你会试第六,这次殿试一个进士出身对你便不是难事,你这样放弃殿试,不后悔吗?”

    “回陛下,小子不后悔,小子读圣人文章,懂得百善孝为先的道理,父亲您年已经六十多岁了,小子怕父亲死在诏狱里,只得出此下策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,钱敬忠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钱敬忠这一哭,弄得万历皇帝眼圈也有些红,他也是当爹的人,可是自己的几个儿子全都盯着自己的皇位,哪有人家儿子这番孝心,为了救父,竟然前程都不要了,反观他自己的几个儿子,估计正盼着他早些死呢。

    所谓天家无父子,还真是有一定道理。

    “唉!罢了,若是你父亲还活着,你便领着老父回乡吧,钱若庚有个好儿子,朕不如啊。”

    朱翊钧一声长叹,还是被钱敬忠的孝心打动了。

    钱敬忠闻言,接着便对朱翊钧咣咣咣的磕了三个响头,再抬头额头已然有了血迹。

    “陛下大恩,小子没齿难忘!必在家中给陛下立个长生牌位,日日进香叩拜。”

    钱敬忠说的真诚,不过万历皇帝却是不信,心道钱若庚那个硬骨头不恨朕就不错,还立长生牌位。

    不过朱翊钧虽说已经答应将钱若赓放了,但是大理寺和诏狱却不能直接让钱若赓将人接走,那样不等于说朝廷抓错了,而且万历皇帝的脸面也没地搁了。

    这其中还要走一些脸面上的流程,所以等到钱敬忠从宫里出来,依然是孤身一人。

    “如何?”

    看到钱敬忠出来,卢飏几人赶紧围了上去。

    钱敬忠没有说话,只是用力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几人知道此事成了,也不敢在这里久留,便赶紧簇拥钱敬忠离开。

    到了第二天,时隔近二十年,大理寺审理了钱若赓的案子,自然是判了钱若赓执法过严,当庭革职。

    对于这样一个结果,钱敬忠也是理解的,毕竟要保全天子和朝廷的脸面,关了这么多年也不可能说无罪释放,索性给定个罪名,然后弄回家去算了。

    而且这次大理寺和锦衣卫极其有效率,殿试的第二天便走完了程序,等到下午时分,钱敬忠便在大理寺门口接到了老爹。

    钱若赓已经六十多岁了,虽然很瘦,脸色蜡白,不过老爷子精神头还算好,在诏狱里待了这么多年,身体却没什么大的毛病,不觉让人暗暗称奇。

    原来钱老头因为会周易命理,所以在诏狱里也没有闲着,闲着没事就给狱卒看个相,劈个八字什么的,而且老头看的还很准,一时便受了狱卒不少优待。

    再加上老头也不是重刑犯,所以老头不仅住上了比较好的牢房,一日三餐也很及时,时常还有狱卒带了酒肉来,寻常天气好的时候还能在院子里散散步。

    是以老头关了十七年,身体却没被拖垮。

    此刻父子相见,自然一番感慨。

    稍后,钱敬忠给老头介绍了卢飏等人,不过等到介绍到卢飏的时候,老头有些混浊的眼睛瞬间一亮,随后盯着卢飏又看了半天,不过却也没说什么。

    卢飏被老头弄得有些莫名其妙,但是他也不好意思多问,老头刚出狱,早点回家跟家人团聚才是正事。

    卢飏让大石头赶着马车将钱敬忠和钱若赓送回家中,而自己则和孙传庭等人去了城中酒楼。

    殿试只有三百多人参加考试,而且只有一篇策论,一天多的阅卷时间差不多了,明日或者后日应该就能公布成绩了。

    当卢飏等人在酒楼中喝酒听曲的时候,朝中六部、内阁以及翰林院的十几个大佬正在宫中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阅卷,殿试不比其他,这些人已经是准朝廷官员了,所以阅卷的规格也比较高,主要由六部尚书、翰林院学士和内阁大学生亲自操刀阅卷。

    这些人宦海沉浮多年,又在中枢,这阅卷标准自然跟乡试和会试的阅卷官有所不同。

    因为殿试只排名,不黜落,所以阅卷要依次评出优劣来,但是古代有没有打分的机制,便用圈、三角、点、竖和叉等符号来评价。

    圈是最好,三角次之,点表示一般,竖和叉就表示差了,而且这种评价也很便于排名,先数圈,圈最多的排头名。

    另外,为了防止每个阅卷官的标准不一样,还规定两个人打的标准差距大的,需要拿出来重新评判。

    比如,若是一人打了圈,另一人打了竖,这便要退回去重现阅。

    而现在就一份卷子,被退回去重新阅了,因为这份卷子上有七个圈,两个三角,然后还有一个叉。

    “黄尚书,这篇平建奴疏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?”

    方从哲有些不解的问兵部尚书黄嘉善。

    殿试因为是排名的考试,能参加殿试说明考生的八股水平已经很搞了,所以殿试的阅卷官一般打圈、三角和点的比较多,基本上没有打竖的,叉就是更没有了。

    国人在哪里都讲究河蟹,若是殿试打了一堆叉,那岂不是打了会试阅卷官的脸面,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,不是这些官场老油子做的。

    而兵部尚书黄嘉善竟然堂而皇之的给这篇《平建奴疏》打了一个叉,而且还是在其他阅卷官打圈的基础上,这就不得不让人感到好奇了。

    所以,还没让众人重新阅卷,作为这次阅卷的总管方从哲便先问了黄嘉善。

    不过他不问,也大约猜到了原因,因为这篇文章是卢飏的,而当初殿试之前在万历皇帝的煤山别墅,卢飏冲撞过黄嘉善。

    殿试阅卷只糊名不誊抄,所以若是刻意记笔迹的话,还是能猜测谁是谁的卷子的。

    殿试的时候,黄嘉善也在考场,估计是记了卢飏的笔迹,等到阅卷的时候便报复卢飏。

    如今朝堂之上,礼部、刑部和工部都没有尚书,吏部尚书赵焕都八十了,基本是每月一封致仕的奏疏,不过万历皇帝一直拖着不放人。

    剩下的也就是兵部尚书黄嘉善和户部尚书李汝华,两人是入阁的强有力对手,平日里早就对方从哲的独相不满意了,寻常时候没少在背后上眼药。

    今日见方从哲意有所指的问了,黄嘉善也是硬气的很“难道《大明律》规定不能在殿试卷子上打叉吗?”

    这一句话差点把方从哲噎个半死,而正在阅卷的其他人见了,也都放慢了手中的笔,虽然还看似在专心阅卷,其实都在静静听着,时刻准备看热闹。

    “重阅吧!”

    方从哲知道黄嘉善针对自己,便也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他争执,只能按程序来。

    既然打分的差距这么大,那便按照规矩重阅呗。

    底下的各部大佬和翰林院的学士眼见没有好戏看了,都觉得很遗憾,于是在重新阅卷的时候也没心思再看一边,还是按照原来的标准打分。

    至于黄嘉善,肯定是坚持己见的,依旧打了一个叉,于是一切又回到了起点。

    不过这次那些各部的大佬们可觉得有意思多了,一个个都竖着耳朵,等着看方首辅如何处理这事。

    一众大佬奋斗了一日,此时卷子都已经阅的差不多了,名次也差不多排了出来,本来卢飏有八个圈,妥妥的前十名了,可就是这一个叉让方从哲没法排名了。

    方从哲也是老油子,一看这结果跟之前一样,便知道这黄嘉善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了。

    若是第一次黄嘉善打叉是跟卢飏过不去,但自己让重新阅卷了,他还打叉,那就是针对他方从哲了。

    其实黄嘉善也是,你要是存心恶心卢飏,你打个点就可以了,毕竟人家都是打圈的,而且平心而论,卢飏这篇策论比他这个兵部尚书对辽事的见解还要深厚,但谁让黄嘉善心眼小,又是个小人呢,于是就想让卢飏存心难堪,顺便再恶心恶心方从哲,一举两得,何乐不为。

    不过方从哲这首辅也不是盖的,看了一眼重阅结果,眼皮都没抬,嘴里便吐出俩字“重阅!”

    好吧,一众大佬又走了一遍程序,不过结果还是一样,方从哲瞟了一眼黄嘉善,却见这厮正在闭目养神,一副凛然正气。

    方从哲见状,也不再跟黄嘉善置气,直接把卢飏的卷子放在了上首,然后说了一句“既然黄大人执意打叉,那便让陛下定夺吧。”

    众人闻言,立时觉得有些泄气,一场好戏还没上演就结束了。

    不过方从哲却不理会众人的表情,拿起刚刚排好的名次,以及前十名和卢飏的试卷,直接去了煤山别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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